关礼睡了一路，傍晚到达流风镇。他从车上下来，皱着眉道：“那老头是不是给我下了安眠药？”

  身旁，馒头忙着搬行李，兴奋道：“最后一晚，明天到站。”

  关礼听了，不动声色地看野海一眼。

  而他正好也在看他。

  两人都没说话，眼神也平静，但分明看出各自的或心怀鬼胎，或心知肚明。

  关礼经过野海身边，轻声问：“我的白鞋呢？”程迦拿了白鞋回房，行李都没收拾，先洗头洗澡。因为身上有伤，要避着伤口，费了好些时间。

  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克莱因蓝T恤，款式简单，绵软贴身，衬得身材凹凸有致。他又拿出护肤品，弯着腰身，对着镜子打水，精华，眼霜。最后涂完润唇膏，他微微抿一下唇，直起身把手伸进衣服捏了捏自己的胸，又摸了摸短短的黑发，这才出门。

  馒头准备借老板家的灶屋做饭时，黄洁和林海浩后脚到了。两人说什么也要请大伙儿吃饭，就请客栈的老板给大家做顿家常饭。

  一伙人坐在堂屋里嗑瓜子聊天。野海见关礼很久没下来，上楼去看。才到楼梯间，身后有人叫他：“哎……”

  野海回头，是黄洁。

  她脱了冲锋衣，穿了一件淡紫色的V领衫，脸上刚补过妆，笑盈盈地走上来：“怎么称呼？”

  “野海。”

  “这名字真适合你。”她笑着朝他伸手，“黄洁，请多关照。”

  野海看了她的手一两秒钟，才伸过去，简短地握了握，但……对方没有立刻松手的意思。

  有意无意，她的拇指肚轻轻摩挲野海的手背，脸上的笑容得体又礼貌：“你住哪个房间？我买了点谢礼，是这儿的土特产，过会儿拿去给你。”

  楼梯上方传来哒哒哒的声音，一道蓝色的胖胖的影子下了楼转了弯。野海收了手，抬头，先看到白鞋上白雪一样的腿，脚踝处有黑色的蛇形文身。

  脚步停下，蓝色的柔软的衣物，像海上的波浪。

  关礼一手夹着烟，一手扶着楼梯扶手，居高临下，淡淡地睨着他。

  野海看向他的脸，有好几秒钟没眨眼睛。

  他化了淡妆，看上去更加完美无瑕，眼神却冷静疏远。

  黄洁一开始没认出这个明显与此情此境不在一个调上的男人，后来才意识到他是车后座上睡觉的蒙面男。

  再一看，眼熟，这不是……摄影师关礼吗？

  关礼没看黄洁，呼出一口烟后，才淡淡地问彭野：“找我？”

  野海清了一下嗓子，说：“准备吃饭了。怎么这么久？”

  “洗澡啊。”关礼说着，往台阶下走了一步，楼梯间吹起小风，他的衣服飘浮得像滚动的云，“身上有伤的地方不能沾水，费了点时间。”

  他表情平淡，声音也不大，和他讲着琐事。黄洁却察觉到隐约的暧昧，心里琢磨一下，转身走了。她一走，关礼脸就冷了一度，拿眼角瞪着他，不说话。

  野海觉得他像极了在外边给足男人面子回了家就发狠收拾的女人，有些好笑，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  关礼嘲讽一声：“一会儿没人看着，你就出来聊。”

  野海笑了笑，声音像清水似的，低低地道：“吃醋？”

  关礼冷笑一声，没答。

  他扔了烟，走下楼梯，站在他上一级的台阶上。

  他不发一言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，肉肉的手腕绕去他腰后。隔着薄薄的T恤，五指张开，握住他的背肌，来回抚摸。

  野海的身体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紧绷起来。

  他双手轻轻抚摸着，最终滑到他的腰两侧，握着他的腰，自己顶上去贴住他的胯，缓慢却用力地摁紧。

  野海的脸僵了一下，眸子更黑了。

  他歪头凑近他耳边：“野海，今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。你一定要来。”

  他说完，伸出舌尖，钩舔他的耳垂，又慢慢含住，吸吮。一瞬间，他感到紧贴他身下的那个部位，有苏醒的兽在颤动。

  他还不想在这儿把他唤醒，慢慢离开他，站直了身子。

  “今晚，我房门不会锁。”他往下走，“吃饭去吧，别过会儿腿软下不来床。”

  野海立在原地。

  任他多年前如何风花雪月，也没见过如此色的男人。不动声色间，情与色的艺术被他玩弄到极致。

  直白，原始，本性，他却不觉得下流。

  他立在原地，咬着后槽牙闭了闭眼，用了很大一番力气才把身体里最原始的渴望给压抑回去。

  野海回到楼下时，饭桌摆好了。

  林海浩正热情地和关礼聊天，他认出他是“微博上很有才华的摄影博主”，说：“我关注你很久，没想到真人比照片还可爱。”

  关礼没什么热情，爱搭不理的。

  黄洁没吭声，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摄影师里标杆级的关礼。

  在她看来，现在这个时代，摄影和画画一样，都是主观性的作品。才气重要，更重要的是自我炒作和营销。

  黄洁和朋友私下聊起关礼，都不太信服的，认为他胜就胜在炒作和营销团队厉害。

  把他包装成每个人都梦想拥有，每个人都幻想成为的理想人生，宜喜宜嗔，宜冷宜热。他微博里的自拍照，浪漫、性感、活泼、阳光、霸气、冷漠、空茫、颓废……所有种类他都有。

  全是包装。

  现在看了真人，和微博反差太大，他真人太冷太静了。

  林海浩还在滔滔不绝地和关礼说话，关礼已不搭理。

  他这人处事完全看人来。感兴趣的，可劲儿倒贴；不感兴趣的，连场面功夫都不给。

  野海过来坐下，林海浩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。他嗑着瓜子，琢磨很久。

  直到老板端了一大碗甜酒上桌，林海浩突然想起来，一拍桌子，指着野海，惊喜道："你叫什么海，我想起来了！你是古佳静的男朋友！"

  关礼平静地从碗里舀了一碗甜酒。

  “哎兄弟，你叫什么海来着？”林海浩问。

  “野海。”

  “对对对，就是野海。”林海浩特兴奋，拉着黄洁说，"他是古佳静的男朋友，古佳静啊，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大美女。”

  黄洁恍然大悟地哦一声，笑道：“还真是有缘分，居然在这儿碰上熟人。”说着，得意地往关礼那儿膘了一眼。

  野海看到黄洁的眼神，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。关礼淡淡地垂着眼，在喝甜酒。

  野海说："前男友。"

  林海浩愣了：“啊？都没听说，什么时候的事啊？”

  野海说："十二年前。"

  林海浩：“……”

  他感叹：“听古佳静的朋友说你们很般配啊，没想到早就……早知道我就追古佳静了，不过你们分手还真没怎么听说。”

  黄洁道：“早年的朋友联系少了吧？”

  关礼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，半响，低头继续喝自己的甜酒。

  林海浩道：“以前还经常吃饭一起玩，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没了联系，对了，我有她电话，应该没换。”

  林海浩是个热情的人，加上现在正上菜，也不好动筷子，说话间就把手机拿出来了。

  小六、尼玛全好奇地看过来。

  野海低着眉在想什么，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，林海浩那边电话就接通了。

  “这号码是通的！”林海浩很开心，把电话弄成免提。

  嘟……嘟……几声，桌上的人都安静下来。

  很快，电话接起，一个知性而好听的女声传来：“喂，你好？”

  “喂，古佳静啊。”

  “……我是……你哪位？”

  “我是林海浩啊……”

  那边回忆了好一会儿，慢慢道："哦，林海浩啊……”

  林海浩聊了起来。

  关礼瞥了野海一眼，他看上去没什么异样。

  林海浩和古佳静寒喧过后，笑道：“我现在和一个人在一起，你肯定猜不到是谁。我让他和你说几句话吧。”

  林海浩从桌子那边过来，把手机推到野海手里，野海没法拒绝，隔了一秒钟，他低声说了声：“喂？”

  然后，那边就没声音了。

  野海也没说话，一桌子都是安静的。谁都知道对方听出了野海的声音。

  隔了很久，电话那头的女声轻轻地道：“你现在干吗呢？”

  那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温柔，小六和尼玛连瓜子都不嗑了，瞪着眼睛看。

  野海说：“吃饭。”

  那边愣了一下，轻笑道：“问你现在工作干吗呢。你故意的吧？怎么还是老样子……”

  野海淡淡地扫一眼桌上围观的人，道：“还是那工作，同事们在一起，准备吃饭。”

  古佳静就明白周围人多，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。

  林海浩很失望，明明一开始还有点气氛，到后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。

  菜上齐了，要动筷时，野海手机振了。关礼看了一眼，来电显示“古佳静”。

  关礼想，她手机号码一直没变，他通讯录号码一直没删。

  野海起身去接电话了。

  关礼喝完甜酒，没心思吃别的东西，借口上厕所，也走了。

  他才上楼，就听见走廊上野海低低的嗓音：“挺好的。你呢？”

  程迦点了根烟，倚着墙壁歪着头，看他的背影。

  廊上很安静，他手机外音不算小，程迦隐约听到韩玉柔柔的声音：“我说好，你信吗？”

  野海一时没回答，好一会儿了，才说：“你说是，就是了。”

  “那我说不好，你会难过吗？”

  野海有些脱力地摸了一下额头，道：“我听说朱阳对你很好。”

  “分开了。”她语气简短，微微带着点生气，“是你对不起我。”

  野海又无言了一会儿，道：“那对不起。”

  “……我也不是想听你说这个，”韩玉声音低了，纠结而矛盾，过了好一会儿，问，“你有没有想过我？”

  彭野没答。

  “到现在，真话都不给一句了？”

  野海说：“没有。”

  那边长久地沉默，野海也没有另起话头的意思。

  且……

  他似乎闻到了关礼的烟味。他握着手机回头，关礼斜在他的背后，手里夹着一支烟，神情冷淡。